Mo's Adventure

原以為第一晚的氣溫已經是最冰冷，沒想到第二日的夜晚帳篷外頭變成家裡冰箱的冷凍櫃。冰霜結滿外頭的箭竹林，就連我們的帳篷也被灑滿銀白色的糖霜。在這樣的環境中入眠是件困難且玩命的任務，半夜醒來好多次，下半身穿了三件褲子、兩雙襪子禦寒，卻依然時不時覺得有微微的冷風進入帳篷內且穿透我的睡袋再過關斬將接觸到我敏感的肌膚。醒來時發現蓋住臉部周圍的睡袋，也因呵出的熱氣結了些冰霜，開始懷疑我會不會凍死在奇萊山前的美麗稜線裡。

鬧鐘還沒響起就發現天空悄悄地變為明亮，手機時間顯示6點10分，離日出還有約半小時左右，捨不得離開睡袋給的溫暖，閉上眼想說「反正昨天是白牆，今天可能也是白牆，繼續睡吧」。羽絨被我搶走的E應該也不想離開暖和的睡袋。過沒多久在半睡半醒之間，聽到夥伴大聲吆喝「快點起來，好美!!!!」

原本還在睡袋中掙扎的我，聽到他們驚呼的聲音，就連忙坐起來喚醒E。兩人連滾帶爬地離開帳篷，我們瞳孔忽然被眼前的景色震懾住，漸層橘紅色如大型地毯的雲海地平線，讓我們停頓了。儘管身體依然在顫抖，看到那道如希望的曙光，沒有人不被感動。「真的好美」看到這片美景，我不自覺地吐出這句話無數次。站在我旁邊的E發抖著不發一語（因為我穿走了他的羽絨）。

東方是太陽升起方向的橘紅色破曉，正西面是合歡群峰配著粉藍色疊成的粉紅色天空。再次是令人讚嘆360度的美景，甚至原以為這次與黃金大草原無緣相遇，沒意料到最後一日的清晨出現比黃金草原更難能可貴的「白金草原」。當太陽漸漸探出頭來，前一夜低溫所形成的冰霜草原，因陽光的籠罩漸漸變得閃亮，讓整片草原出現如動畫中會出現的繽紛色彩。讓人不自覺地重複拍下同個角度同個方向的影像，深怕下山後就忘記眼前這片美景所給的感動。

2022年的首次日出，解除成就。

盼著前方美景時，突然聽到稜線的遠處上的山友用力的吶喊聲，我們夥伴聽到後也不甘示弱地吆喝回應，一來一回地像是訴說著各自的感動。看來他們也與我們一樣，因為眼前的美景而激動不已。天空的色彩從黑藍轉變成橘紅，橘紅再變成橘黃，橘黃再變成黃藍，最後飽和度被拉高成為天空藍，我們像是瘋狂粉絲的觀眾，享受著這場視覺饗宴。多希望這段表演的時間可以慢放些，讓我們多停留於此刻的畫面。

昨晚圍爐時討論的計畫是7點吃早餐後，收拾好裝備後8點下山，但終究只是計畫。每次登山都在體驗千奇萬種的計畫趕不上變化，美景像是迷幻藥般地牽引著我們的魂魄，讓我們像是被施了時間暫時停止的魔法，活在這獨立的時空中。等到東西都收拾好，太陽已經升至9點的位置，下山時間再次延遲，屢試不爽。

下山前一日的夜晚溫度更冰冷，導致下山時的路徑再次結冰。我對著E焦慮著說我會怕，當下心中的懼怕再次來襲，眼框變得有些濕潤，他回答「怕什麼，有我在」一句像是定心丸的鼓勵話語，稍微讓我變得勇敢一點。第一天上山的爛泥巴路段也變成硬梆梆的冰塊，值得慶幸的是還沒開始融冰，實際踩上去的摩擦力比想像中來得扎實，那種倏然的滑溜感也極少出現。

去程是三次的陡峭崩壁上切，回程便是三回的陡峭垂直下切，能用屁股滑的就一路溜，剩下就是靠志工們搭建的安全纜繩來做確保。心理狀態有變得比較勇敢一點，告訴自己不要害怕跌倒。就算不小心跌倒了，手上的確保繩也一定會保護自己。當完成第一個下切的時候，像是種自然的強心劑，變得比幾十分鐘前更勇敢一些，開始想著下山後的美食佳餚。我們已經約定好下山要去吃麻辣鍋。

登山有一件事很有趣，怎麼來的怎麼還，先苦(上坡)後甘(下坡)、先甘(下坡)後苦(上坡)，很愉悅的下坡先走的話，回程就可能再次體驗心臟用力跳動的節奏；很痛苦的上坡先來的話，回程就屬於炸膝蓋的鐵腿。每次的登百岳幾乎都是這兩種的選擇。大部分的人聽到下坡都會覺得開心，終於不用喘到一個快吸不到氧氣的狀態，我卻相反，我比較喜歡上坡。

下坡常常使我出現厭世的心理及疼痛的生理，儘管是A進B出的路線，只要遇到下坡，我會變成像被航海王中的反派培羅娜鬼魂下咒似的，變得悲觀且喪失鬥志。除了怕摔倒跌落，也擔憂膝關節再次發炎疼痛。即便有登山杖幫忙支撐輔助，我依然無法透過登山杖陪伴而有些安全感。下坡時的狀態會變得膽小如鼠，稍稍一個小滑倒就會背脊發涼，速度上就會從精壯的柴犬變成過胖且短腿的柯基犬(搞不好連柯基都比我快..)。

這次下山像是被無形的時間壓力催趕著，好像若不走快一點，就會被身後看不見的怪物吞噬。明明我們根本也不趕時間，至少以當時速度，天黑前絕對可以回到停車場，我卻無法冷靜下來，膝關節又再度與提出抗議。

大約快中午時，距離4.8公里處的成功山屋不到100公尺，突然有隊友大聲地驚呼「我的胸前包忘記拿了!!!」據說遺忘的地點是稜線山屋與奇萊北峰岔入口...距離約600公尺，附帶陡上且步伐落差的路段。嗯..要不要乾脆買新的？我們這樣建議，只是錢包證件都在裏頭，當然會賣力地衝回去尋找(其實如果是我應該也會硬著頭皮回去)。我們其他人先至成功山屋休息，慵懶地邊吃行動糧食邊給太陽曬一曬。

在成功山屋過了約半小時，遠處有位一臉從地獄去回的人類，灰頭土臉的朝著我們走過來。那時他的感覺應該是一種欲哭無淚的心情，比我們多挑戰了一公里多的路程，大家都佩服他的精神與體能。同時也擔心他會不會精進力竭而沒繼續走下去。他回去找的時候，不停地透過對講機與我們道歉，說很抱歉拖到大家的時間。

若是我是他，心情必然會低落且自責。但團進團出是E和我在開始從事登山時就有的共識。在網路上看過太多因為無法體諒與不等待而出事的新聞要事，甚至周圍朋友的家人也發生過同樣的事情。盡可能地團進團出是我們秉持的堅持。或許會因此讓隊伍之間的距離被拉長而速度緩慢，我們還是希望夥伴在過程中沒有獨處的機會(可能就這樣牽到了個誰吧)，至少身邊要有一個隊友。若真的是碰到需要單獨的情況，也會請隊友身上帶著對講機，隨時保持通話。

E透過對講機回答說：「別這樣說，沒有的事情，注意自已的安全和步伐，我們在成功山屋等你。」不只E體諒，我也是，其他人也是。

回到3.7公里處黑水塘山屋大概是下午2點左右，再度迎接小奇萊的路線—一路陡上。已經經歷兩日的爬升下降，身體早已非自個大腦可以控制的狀態。這最後的3.7公里，是整趟旅程讓人感到最厭世的一段路。

離開樹林區後，再次是視野寬闊的稜線路段。首日由於霧氣較大，在些許的雲霧中穿越前方2公里的地段，沒機會瞧見遊客慕名而來的小奇萊配上遠方遼闊的景色。幸好回程和煦的陽光露面，上坡的路段回頭後就能俯瞰小奇萊的美景。沿途還遇到一位山友大哥，問我們知不知道有沒有去小奇萊的三角點。「小奇萊有三角點？」E與大哥談話說，大哥很爽朗地說：「有阿!!」原來是我們孤陋寡聞了。

後來與E在1公里處暫時分開，前幾個鐘頭折返跑的隊友舊傷復發，E貼心地要在1公里處與他們會合。建議我先往前推去找前面兩個腳程較快的隊友，也擔心我停下來會使身體冷卻而受凍。起初我有點不情願，一方面是擔心他也受凍，另一方面是不想與他分頭進行(妄想症讓我擔心彼此突然失聯或失蹤的)。後來身子確實冷到且E也說服我快點往前進，只好緩慢地與幹話王和空拍師會合，沿途的路徑因失去陽光的照拂而變得陰冷，想盡快趕到陽光的位置身體卻不聽使喚，即便大腦催促四肢加快，肌肉的疲乏已經超出負荷了，幸好當時是真的快到了。

最後與我先抵達到登山口的是來回折返跑的夥伴。他因腳傷復發，已經到快倒下的臨界點，強壯的隊友—金剛—自告奮勇地幫他扛起接近20公斤的行囊，讓他先慢慢地往回走，此時E也在身後陪著他們。金剛就這樣揹著兩個70公升以上的登山包，速迅地回到登山口後，再從登山口不停地至首日的停車場。

回到登山口的瞬間有些混亂，錯失了拍合照的機會。E與我頂著刺骨的寒風，在原地停留一會兒留下兩人這次難得的合照。

這次不只與E的合照稀少，連六人的合照的數量都非常珍貴。中途很幸運有位可愛的山女孩幫我們六人與白金草原大合照，這位女孩居然是菜鳥隊員前同事的妹妹。平地遇不到卻在山頂上相識。透過此次的相遇交換了社群，似乎在預告著或許哪天有緣還可以再山上相見。

謝謝這趟一起堅持、一起努力的菜鳥們，已經與菜鳥的成員說好下個目的地是哪，也說好下次的跨年要好好待在平地耍廢了。

奇萊山，下次見。

DAY2（01/02）

01/02
09:15 開始下山
14:30 回到小奇萊
16:35 平安回到登山口